良久,左边邻居眯了眼“这小子是不是利用了我们”
右边邻居摇着扇子,慢条斯理“您才瞧出来”
视线在少年身上转了个圈,他低笑一声,还真是牢坐久了眼拙,竟没看出来,这小孩是个聪明人。
左边邻居回过味儿来“他怎么知道随便使个小心机,别人就会答应就凭他会验尸”
右边邻居摇着扇子,意味深长“所以说,不是什么小心机啊。”
左边邻居懒的想,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“既然有机会,为什么不要点肉,只要一碗清粥这小子是不是傻”
他修法医和心理学,双学位毕业,最初工作的单位地方小人少,案子大家一起破,群策群力,想到什么方向一起分享讨论,不需要藏着掖着,案子没有明确指向时,没哪个灵感捕捉是多余的,信息量越多,越大,越能抽丝剥茧,追根溯源。
后来独当一面,思维方式也锻炼出来了,法医看尸体表现,事实就是结论,破案却不一定,聪明的凶手很懂得利用时间差视觉差等等做手脚,眼前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,需得将视野放大,看到更多,结合更多,对比更多。
供言里看的出来,死者梁维性子独,规矩严,底线明确,要求有绝对的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,不允许,也不能忍受被他人踏入;他爱财,有野心,却不是吝啬鬼,舍不得花钱,他养着很多人,自己管库房钥匙和账本,应该是想知道自己的钱在哪里,去了什么地方,他要的是掌控感;正如一定不会展现在人前的私密癖好,他喜欢后入,少互动和亲密感,有轻微暴力倾向,这也是掌控感的另一个微妙体现,每次必须得饮酒助兴酒是必要的,让他兴奋起来的办法他在这方面有障碍
那么,酒这个爱好,真的是爱好吗
所有人都有爱好,都有向往,钱权酒本身并不能让人开心,让人满意的,是它们带来的东西,人们要的是快乐,适当愉悦的情绪体验,才会让生命过程不至于无趣,死者连房事都需要酒助兴,会真的喜欢酒吗
未必。当一样东西成了必要,必须的存在,而不是自己主动的选择,快乐也就不那么纯粹了他真正喜欢什么真正想要什么
死者看起来活得很远,没什么烟火气,每天忙碌工作,像个假人,机械的干着应该的事,没有亲人,没有朋友,没有爱人他为什么不渴望与人产生羁绊
人是群居动物,基因里写着需要社会关系几个大字,不同的只是量的多少,再宅再社恐的人,也会渴望一份稳定的关系,来自父母朋友还是爱人,总得有一个,哪怕一个就够,他为什么不想还是
指尖滑过宣纸,落在某行字上,叶白汀眼神闪了闪。
还是已经有了,只是藏起来了
从看到尸体表现他就觉得不对,死者心里一定有一个很看重的人,他很珍惜这个人,下意识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,和小妾床事特别激动时,会亲吻她用烟松纱蒙起来的眼睛
他在幻想幻想中亲吻的,怀中亲密的这个人不是后院养着的小妾,而是另一个,这个人的眼睛一定很特别,或者传达出来的情绪对他很重要,比如很漂亮,很温柔,很包容不去找正主,选择这种代偿,这个正主,他可能求不到。
烟松纱在这里有没有特殊的意义为什么一定是烟松纱,而不是什么别的纱
叶白汀迅速翻着口供,从布行掌柜那一打里寻找这三个字找到了
烟松纱是死者自己做出来的布死者对制布染色颇有天分,名下布行开的红火,根基就是这份底气,店里很多布都是他亲自做出的方子,烟松纱是最特别一种,别的布或贵或便宜,不一而足,烟松纱不但价贵,娇气,还难得,除了原料稀缺,染色的草也难寻,成布做出来是淡淡的青,比天色浅,比水色润,如烟如雾,薄如蝉翼,触之如肤,制作方法很神秘,死者一直亲力亲为,耗个一年半载做好了,也大多自己留着,心情很好时,才会往外卖个一匹半匹。
喜欢到藏起来也不能伤害半分的人,贵又难制也不愿假手他人的布
还有小楼,角门,这个一到夜里就被封闭出来的单独空间,必有存在的价值,心尖上的人死者要不到,未必见不到,他这么聪明,这么努力,权钱酒不缺,为的是什么
叶白汀大胆猜测,死者与这个人并非没有交际,可能早就是熟人,只是一直藏得很严实,没被别人知道。
那这小楼的作用可太大了,可以不为人知的和某人私会,也可以把白天不方便的,与别人的会面安排在这里他的秘密,不止一个。
就死者本身来说,六品督粮运转史,在京城官不算大,也不是无足轻重,什么东西那么重要,足以威胁性命粮米,布行死者能接触到的东西有限,称得上重要的,似乎只有秘方,或者账本类似的东西。
做东西的秘方,锦衣卫大抵不会关注,所以应该是类似账本的东西如果能威胁到别人的性命,当然也就能把死者置于危险之中,东西在他手里,就是危险。
死者多疑,谨慎,对谁都不放心,不信任,保命的东西会放在哪里他在哪里呆的最多,哪里最能给他安全感别人不知道的地方,还是自己身边
死者最多停留的地方,口供上显示,并不是小楼,而是前院书房。
书房太显眼,若他真选择把东西放在这里,一定会有一个特殊的隐藏之法,密道暗格机关或其它,一定是看起来很简单,甚至摆在你面前,但你一定会忽略的方法
叶白汀想着想着,意识越来越沉,最后倒在了地上,也不知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。
他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康健,还费了那么多心神观察算计,验尸都是强撑着精神,热米粥再养人也不是药,有个过程,再加热水澡本就解乏
深度睡眠是对病弱身体最好的抚慰,在这诏狱,想睡个好觉实在太难了。
梦里不知身是客,意识再度慢慢转回来时,叶白汀听到左右邻居又在吵架,怔了好一会儿,才回过神。
左边邻居脾气直又暴躁“你快点叫醒他,热粥再不吃要凉了”
右边邻居慢条斯理,一听节奏就是在摇扇子“你怎不叫”
左边邻居“那不是怕他万一生气了,粥不分给我么”
右边邻居“ 我叫,他就不生气了”
叶白汀
一睁眼就看到吃的,体验竟然还不错。
“什么时辰了”他嗓子仍然有点哑,说话也快不了。
右边邻居抢答“早先老鼠就没那么多了,肯定是白天,上午”
叶白汀“到中午了”
左边邻居沉默片刻“这我怎么知道”你是在挑衅我么
右边邻居刷一声打开扇子“方才有狱卒商量换班了就去一梦楼吃酒,该是未至午时,不过也快了。”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往日荣光,他长长一叹,颇为回味,“一梦楼啊,好久没去了,那里的老板娘粉面桃花,丰腴妩媚,着烟绯霓裳裙最美不过”
左边邻居嗤了一声“诏狱也不是没有女囚,你有本事,过去看啊。”
“你懂什么,女人的美在那柔肤润脂,触手嫩滑,女囚一个个又瘦又枯的,看她们还不如看男人,比如咱们这位小友”右边邻居摇着扇子,看叶白汀,“江天一色无纤尘,皎皎空中孤月轮清荏孤净,何等美哉”
叶白汀眼瞳一震,伸向热粥的手猛然顿住“我知道了”
知,知道什么了
右边邻居摇扇子的手顿住“小友不要过分自傲,美而不自知这种事太打击别人,请你务必早就知道啊。”
叶白汀大力拍门,引来狱卒“我要见申姜”
左边邻居看着地上将要放凉的粥“你倒是先分粥啊”你不吃我还馋呢
右边邻居目光也没离得了粥,一脸要诉不诉的叹怨。
左边邻居目露凶光“都是你要不是你横插一杠子,他能知道啥闭嘴不许念诗了,再念老子打断你的腿”
右边邻居
虽说可诗文有什么错呢美人也没错啊。
锦衣卫一旦认真起来,行动力是无敌的,腰牌一掏出来,谁敢不配合想被抓到诏狱么
几十个人分成八个小队,去往不同方向收集问供,如旋风过境一般,那叫一个快准狠,两个时辰,就把写在纸上的问题问完了。
申姜拿到手,一刻都不敢耽误,立刻跑回娇少爷牢门前“有了,给”
叶白汀伸手拿过口供氏,一页一页,迅速在地上铺开,双眼射线一般扫过去
果不其然,三个死者都好酒,饮酒量都特别大,梁维可能不是真心喜欢,毕竟他有更热衷的爱好制布,烟松纱,喝酒的频率很稳定,好像是到时间了,该喝了,就喝一回;蒋济业不一样,他喝的多,也是真心喜欢,不管场合,没有规律,想喝就喝,以至于年纪轻轻,就把自己喝出了痛风,三不五十就得针灸一回;昌弘武看不出是否真心喜欢,频率也很明显,和梁维类似。
饮酒之后,三人都会兴奋,梁维表现在第二日必会叫小妾同房,且再次饮酒助兴;蒋济业表现在看人同房,他没有娶妻,也不止一次明言没此打算,他喜欢看别人做这种事,在观赏过程中自己给自己解决,经常出入青楼;昌弘武也常去青楼,和蒋济业不一样,他去的地方不怎么高档,大多是私窠子,他喜欢在酒后玩点特殊花样,狠一点的那种,人高档青楼红牌都金贵,不做这样的生意,也因如此,他对续弦妻子张氏心怀愧疚,每回从私窠子出来,补偿给张氏的就更多。
三个死者并非不认识,却也算不上相熟,好像是故意拉开距离一样,昌弘武和蒋济业都喜欢去青楼,却从来没去过同一间,蒋济业和梁维明明有大量的账户往来,却装的好似不认识一样,在外面的场合见到也只是生硬的点个头,不太热络交集这般隐晦,要不是锦衣卫,还查不到。,